1895年乙未割日，福爾摩沙島上的子民以壯烈的方式表達這片土地最沉痛的哀鳴。霧社事件如緋寒櫻般隨風飛逝，大分事件藏匿於人來人往的八通關古道中。當一切都成為過去，又有誰會站在「簡大獅蒙難處之碑」旁，怔怔地想起一百年前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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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農族稱玉穗為TAMOHO，露珠之意，由玉穗山之山容圓如露珠而名。在玉山山塊與中央山脈南段群峰夾峙之間，拉庫音溪與荖濃溪奔流之域，玉穗山恃此絕世而立。1917年，時為日大正六年，大分社拉荷阿雷來到這裡，玉穗從此連呼吸都顯得沉重，中之關的砲臺竟是向著這美麗的地方！
日據時代第五任總督佐久間佐馬太在大正三年實行「五年理番計劃」，沒收布農族賴以維生的槍枝，因而爆發轟動的大分事件。事發後，拉荷阿雷為尋找永久的抗日基地，大正六年舉家遷移至深遠的玉穗社。
為對付頑強的拉荷阿雷，日人繼八通關越嶺道、內本鹿越嶺道，再修築「全島最長理番道」之關山越嶺道。關山越嶺道上的中之關駐在所可完全掌控玉穗社，玉穗社腹背受敵，天險之利已失。拉荷阿雷於昭和八年離開玉穗社歸順日本政府，結束長達二十年的抗日行動。
玉穗社與拉荷阿雷的故事是日人據台五十年的冰山一角，對祖居在中央山脈南端的布農族來說，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深沉的痛。在最深愛的土地上不是享受著崇山峻嶺賜予的豐衣足食，而是過著異族統治的不平等悲哀。
故事雖然有了結局，但卻未就此結束。在我心中，布農族抗日的斑斑血淚，又豈是一篇歷史能道盡？如果我能回到現場，是不是更能了解這篇史歌傳頌不輟的理由？
我想，這是一場華麗又莊嚴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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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玉穗山是那年走中央山脈南二段沒去雲峰而致，朋友告訴我可從玉穗山走上雲峰，幾年來便一直惦記著玉穗雲峰這條路線。而認識玉穗社是看了王家祥先生「關於拉馬達仙仙與拉荷阿雷」、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關山越嶺古道調查報告」兩本書，書中躍然紙上的抗日史蹟令我動容。
今年清明時節，再度踏上熟悉的南橫，不再是走向中央山脈南二段的向陽或南一段的進涇橋，而是在中之關古道遊憩區旁的芒草叢中，撥出一條即將被世人遺忘的歷史之路。
我們準備以四天時間拜訪「全島最後歸順之番」的布農族抗日基地玉穗社。除了「關山越嶺古道調查報告」民國78年楊南郡、林古松、戴曼程先生的勘查，網路上只找到90、92年兩份行程資料，提供的資訊雖不齊備，但也夠上路了。
朋友給了我路線上拉庫音溪吊橋三年前的照片，狀況雖比我想像中好，但仍不忘記錄中提及吊橋已殘破不堪的警語，這三年內吊橋是不是有了我們料想不到的變化？
下玉穗社的路隱藏在人聲鼎沸的中之關古道遊憩區旁，長長的關山越嶺道只整修保留此段供遊客憑弔。歷史漫漫，人們往往只會記得些許片斷，其他就被淹沒在時間洪流裡，漸漸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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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開芒草，順稜而下，涼快的人造林與明顯的路跡走來格外舒暢。視野開闊處，映入眼廉的是被拉庫音溪切割的險峻溪谷與各據一方的玉穗山和雲峰。
陽光稀疏灑下的1420平台殼斗科植物落葉鋪地，路由此轉東離開北向主稜。
拉庫音溪轟隆隆水聲越來越近，距溪谷已不到二百公尺卻尋不著下切點。一小時後嚮導找到下切的路卻也帶回路況極糟的消息，用過午餐全隊輕裝下探，大部分路基已被一踩即崩的碎石坡掩蓋，重裝下切實在不安全。跟上幾條年代久遠的路條下到吊橋，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懾而呆立良久。
真的下到吊橋了，過了吊橋就是日思夜盼的玉穗社！只是，極度傾斜的橋身、木板所剩無幾的橋面、把對岸橋基淹沒的整片崩落山壁，再看看五米深三米寬、兩岸皆為光滑巨石的湍急河道，有備而來的我們，也只能望溪興嘆。
些許悵然地坐在大石上，想著玉穗社與拉荷阿雷的故事，耳際盡是彷若萬馬奔騰的溪水聲。
拉荷阿雷，在你遷入玉穗社九十年後，一個景仰你的人想去看看你的故居，想感受你那偉大精神。然玉穗果然是天險之地，我們此刻雖因吊橋傾圮而無法過溪，卻早已感受到你挑選如此深遠之地做為抗日基地的用心了。
拉庫音溪美的如一未染塵世的少女，雖到不了玉穗社，至少來到這美麗的地方。眼前景緻讓我想起台大登山社站在花蓮恰堪溪谷背對針山的畫面，爬上針山的夢想、玉穗社的夢想，在暗潮洶湧的人生河流裡，有多少夢想被吞沒？又有多少夢想成功？橫渡迎面而來的激流時，堅持自己走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麼？
回到下切點紮了營，讓人想起尋不著前往巒安堂人倫林道的那個下午。大伙沒因撤退而沮喪，在暗夜中升起熊熊烈火，烤皎白筍、魷魚、香腸、金針菇，淡酒下肚樂的溫暖，山歌更讓人盡情開懷。
「當風劃過屏風山」這樣唱著：「曾在這崖邊看山的人，那處都尋不見。屏風山或許會不解地問，老泰雅在哪邊。」
是夜，心中五味雜陳卻也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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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三天，我們一遊中央山脈藍寶石嘉明湖。看見天蠍座高掛的春夜星斗、日出東方的新康山、清晨寂靜無聲的嘉明湖。登上一等三角點三叉山，玉山群峰雄偉矗立，玉穗山與雲峰更是近的讓人眼神不忍離去。
在那雲野深處，有著布農族曾經壯烈的故事與我的古道夢。或許玉穗社從此不再有人前往，但我會永遠記得拉荷阿雷的故事。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第二十三屆中興湖文學獎 散文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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