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9

又是梨花開的時候-記霞喀羅古道

聽說有個地方,有著舊時歲月斑駁的牆,有著老泰雅驍勇的餘味。

那年春天,櫻花盛開之時,我們踏著繽紛落英,走上霞喀羅古道。時序遞嬗,花落花開,我到過許多地方,有過許多感動,卻仍清楚記得白石駐在所那場梨花海。白色花瓣彷彿又在眼前翩然落下,依稀裡,你對我說:「明年春天再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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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駁砍!田村台駐在所到了。」

田村台駐在所明顯而大的遺址令人好奇地在上頭來來回回走著。繁華落盡,仍不減當年氣勢,一百多年前,這裡發生怎樣的故事。

霞喀羅古道為日據時代理番之警備道,由「霞喀羅警備道路」與「薩克亞金警備道路」所構成。大正六年,「霞喀羅事件」爆發,為陣壓驃悍的泰雅族,正式開鑿「霞喀羅大山越嶺道」,以利控制。直至昭和年間,這條駐在所密度為全島之冠的警備道,於焉成熟,日人已能完全掌控此地區。庄子、小林、霞喀羅、田村台、松下、楢山、朝日、石楠、白石、見返、武神、馬鞍、栗園、哈嘎、養老、錦路、秀巒……,十里一駐在所共二十五處,泰雅給日人壓力之大,由駐在所數量與密集程度可窺一二。

訓練有素的日本警察在這裡行駛日皇神聖使命,不願屈服的黥面之族為族人擋下第一枚子彈,鮮血濺紅了他們的土地。

日本精神的山櫻花圍繞,日人在台灣深山移植了家鄉的氣息。一八九五年,樺山資紀乘風破浪踏上這裡,滿足了侵略野心,卻也敵不了思鄉情愁。

我回過神和大家一起享受春天暖和的溫度。透過山櫻花紅色花瓣的陽光與落葉成了地上最美的一幅畫,我們坐在上面,談天說地。這一幕,顯影在記憶的照片上。

霞喀羅古道是這樣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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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過122縣道來到土場,霞喀羅溪在側,清泉部落在黑夜中逕自睡去。車上的我一點也睡不著,即將踏上歷史現場,手上地圖就像一卷歷史捲軸,捲軸即將開啟,緬懷中帶著不可言喻的期待。

春天山徑隔外生意盎然,在蓊鬱森林裡尋找泰雅語為「霞喀羅」的烏心石,此地因烏心石眾多而被泰雅人稱為「霞喀羅」。烏心石屬木蘭科,木蘭科為被子植物最古老的一群,他們有著被子植物的原始精神,而祖居在此的泰雅人也保有台灣原始精神的原味。

柳杉因樹形筆直成為舊時的電線桿素材,我們有意無意地數著,數字卻始終趕不上電線桿上的編號。在溪溝中發現已傾圮的號碼,而那些被歲月剝蝕而盡的號碼,我們終究無緣見上一面。

一個轉彎,一個高起,叢生雜草中駁砍若隱若現。每當堆砌石頭出現,都會引起一陣驚呼,大家爭先恐後當「歷史鑑定家」。沒有專業,只有發現與驚奇。

楢山之夜,山裡只有我們談笑絮語。晴朗星空被高樹遮蔽,剝開樹椏,想必能見高掛北天的北斗七星,它看著老泰雅,也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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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石楠駐在所傾圮難覓其蹤,匆匆而過。古道續彎蜒而下,忽見前方一片白色矇矓,一棟年華老去的古老建築物兀自佇立。拾起落花,看著眼前這片從未見過的景象。一片梨樹圍繞著白石派出所,梨樹枝條筆直向空中延伸,枝條上開滿白色梨花,風起的時候,花瓣紛紛翩然而落,化做春泥,朵朵於地。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唐朝詩人岑參初至塞外,時序雖為八月卻飛雪即至,讓久居中原的他驚奇之際寫下這首「白雪歌」。一千多年後,我竟看到真正「千樹萬樹梨花開」之景,驚奇之情,不下於岑參。

民國白石派出所取代日據白石駐在所,或稱這為薩克亞金也罷。金黃鴿子青天白日的警徽完好如初地掛在正門上,派出所人去樓空,斑駁牆面殘破窗戶,徒增蕭然。二十年裁撤後孤寂的日子,再也等不到警察到此值勤。只有在每年春天,梨花盛開之時,再次美麗,等待路過旅人離不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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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原住民是古道行旅中令人興奮的事,長長獵槍高過其中幾個只有十來歲的年輕泰雅,他們被聘來維護古道。聽他們訴說著古道過往,現存電線桿是為白石派出所而設置,黑髮帶著些許白髮的老泰雅參與過電線桿設立與幾處駐在所維護。一晃眼就是三十年啊!三十年電線桿已老態龍鐘,而老泰雅眼神卻依然炯炯有神。他們帶著兩隻小土狗與我們擦身而過,留下一張我與年輕泰雅一起手握獵槍,這樣不太和諧的照片。

橫跨薩克亞金溪的白石吊橋,橋柱上刻著「民國六十二年竣工」,這是改建的標示,大正十年他就以我們不曾見的姿態連繫兩岸往來。走過它,我們也成了霞喀羅歷史的一部分。

古道自此沿薩克亞金溪南岸而築。見返、武神,我們仔細尋找漸漸消失在現在地圖上的駐在所,卻不一定如願以償,世間多少事終究敵不過歲月。桂竹林中的馬鞍駐在所顯得份外寧靜,行過栗園未達養老,柏油路面已伸出長長觸手至此。    橫跨薩克亞金溪的白石吊橋,橋柱上刻著「民國六十二年竣工」,這是改建的標示,大正十年他就以我們不曾見的姿態連繫兩岸往來。走過它,我們也成了霞喀羅歷史的一部分。

古道自此沿薩克亞金溪南岸而築。見返、武神,我們仔細尋找漸漸消失在現在地圖上的駐在所,卻不一定如願以償,世間多少事終究敵不過歲月。桂竹林中的馬鞍駐在所顯得份外寧靜,行過栗園未達養老,柏油路面已伸出長長觸手至此。

養老外是秀巒,向泰崗而去便是司馬庫斯,是另一段泰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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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九十一年,霞喀羅古道成為第一條「示範國家步道」,整建、翻新、立牌、鋪道,大大改變原有的風貌。我懷念不是踏著枕木而是踩著泥土的古道路面,也懷念漆上嶄新白色油漆前,白石吊橋四個斑駁的大字,更懷念人潮湧入之前,只有我們的那場梨花海。

爬山許久後,選擇古道為繼續追尋的目標。古道有故事、有興盛落沒、有悲歡離合,他們的精彩豐富我平凡心靈。多年以後,有人為他們感動,歷史為此存在,在繁星點點的浩瀚宇宙有了永恆的位置。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又是梨花開的時候,再次相逢不知是何年何月?

*第一屆國家步道徵文比賽 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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