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1

三峽的理想下午

國慶倒扁喧鬧在台北市火熱上演,相隔新店溪大漢溪,下午的三峽涼風陣陣沁人心脾,沿著三峽溪漫漫而走,似乎可把整個三峽的舒服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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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時和班上一起到台北,是我第一次到台北,也是第一次來三峽。

行過熟悉的北新路,雙眼不自覺地搜尋其中細微的變化。每次回到台北,我總樂於觀察這些變與不變,用時間被具象化的眼光,感受改變的快感,亦或悵然。

一晃眼過了十年,舊地再遊的心情竟如此期待又複雜,期待於仍記得的熟悉,複雜於面對十年來改變很多的自己。走在讓人追著跑的台北市,一下子來到和記憶中相去不遠的三峽,竟有不知該如何走進去的猶豫。在前進的腳步中轉過好幾個當時的畫面,我打開李梅樹紀念館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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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在老家翻了那次的照片,三峽行程只留下李梅樹小兒子李景文先生在清水祖師廟替我們解說的一張照片。沒想到打開紀念館的門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他當然不知道也不會記得我就是當年的小女孩,我卻好想告訴他:「李叔叔,十年來你一點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似乎沒人發現我此刻激動的心情,李景文先生催促著剛到的我們:「趕快進去聽解說吧!」,李梅樹的大兒子李景陽先生已在裡頭操著有濃濃口音的台語說起畫來了。

我雖然學過畫畫但畢竟是思想未開的國中時期,那時只知道跟著老師的腳步走,畫裡的東西有幾分真就沾沾自喜,殊不知沒有想法與感情的畫其實是死的。

沒畫畫之後卻開始看畫喜歡畫,而再次提起畫筆是越來越不可能。一直很喜歡台灣前輩藝術家的作品,心情和喜歡台灣歷史和台灣電影一樣,因為場景都是我可以那麼熟悉的人事物。

我會在北美館黃土水的「水牛群像」浮雕前佇立,想像爸媽小時候的風景;我會到二二八紀念館看陳澄波那件有彈孔的襯衫,想起那張充滿生命力暖色調的「嘉義公園」;礦工在洪瑞麟的畫筆下,更透露那個時代的風霜與哀愁。雖然沒有經歷過那些種種,卻藉由這些作品讓時間停格在眼前,我似乎也感受到他們面對這片土地時,用滿腔熱情畫下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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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梅樹的人像畫遠近馳名,我卻最喜歡他的風景畫「三峽春曉」。這次來和上次不同了,「三峽春曉」原來有兩張!一是原本那張暖色調,二是另一張相同構圖的冷色調。

李景陽先生說,冷色調是早暖色調一個小時畫的,一直被私人收藏在國外,前幾年收藏者移民了,畫不知如何處理,最後才又回到紀念館。聽了解說也才知道,李梅樹是在七十六歲重病之時畫下這張畫,這次來對這張喜愛的畫有更深入地了解,收穫良多。

三峽溪映著日出,三峽橋橫過溪面,三個婦人在河邊洗衣,舊時台灣熟悉的畫面,樸實真誠地令人感動。我不是三峽人,十年前我只看到一點點的三峽,雖然印象中這裡沒多大變化,但歲月想必沒饒過這裡。李景文先生感慨地嘆口氣,三峽橋被掛上七彩霓虹燈,碩大的藍色水管橫陳其側,水泥河堤取代土坡,「三峽春曉」裡的溫柔與詩意於今已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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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老師嗎?」「不是耶!我是學生」離開紀念館前李景文先生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我馬上藉機會告訴他,「李先生,十年前我聽過你的導覽,你一點都沒變!」「哪裡沒變,肚子都大起來了!」他緬靦也開懷地對我一笑。

時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國中的我對李梅樹的藝術成就其實似懂非懂,也沒辦法感受他的創作精神,但卻一直記得他的後代子孫努力守護他的畫作與祖師廟的身影。其實,還想告訴他我今天真的好感動,也想說聲謝謝,謝謝他們為台灣留下這麼珍貴的資產。另一波人潮湧進紀念館,李景文先生又開始忙著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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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清水祖師廟與老街,在長福橋看師父打陀螺、買支熱狗塞塞牙縫,轉到河邊的階梯坐著,涼爽的溫度讓人多麼希望這個下午永遠不會結束。

三峽橋就在旁邊,除了三個拱形的弧度還在,四周的街坊招牌,穿梭的人群,已默默地說明這些年來三峽的改變。

聊啊聊啊,已缺一角的中秋月緩緩昇起,三峽橋的霓虹燈也亮了。如果沒有李梅樹和祖師廟,如果昭和時建的三峽橋和清中葉繁華一時的三角湧街沒有保留到現在,那三峽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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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傳來簡訊,說車站被紅軍包圍了。

明天一早就有課的我並不擔心回不了台中,只覺得,能在每天打開電視攤開報紙連走在路上都不能安寧的吵吵鬧鬧之外,能有這樣一個的地方,這樣一個心情,享受這樣一個下午,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通過狹窄的三峽橋,我回過頭和三峽道聲再見。很高興在十年後再度來到這裡,我看到不一樣的三峽,也看到不一樣的自己。

「理想的下午,當消使在理想的地方。」-舒國治

送給也感受到這個美好下午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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